Paranoia

喻文州当真是玩得好一手欲擒故纵，当初提分手也不过是早就谋算好的事，只是王杰希也不是会被他轻易掌控的人，他似乎隐隐感到了什么，但最终觉得是自己疑心生暗鬼——王杰希骨子里还是习惯把人往好处想的。

喻文州主动拉开距离后，真就如他们未曾交往过一般，温和有礼，没有一点值得让人期待的暗示，态度自然得无可指摘。

他这般做派着实不会令人尴尬，王杰希看着迎面而来的旧情人微微牵动嘴角，不疾不徐地道，「王队，又见面了。」

一句简单的话，似乎都能被他念出吴侬软语的意味，分不清是南方特有的温润缱绻，还是喻文州本人的翩翩风度。

王杰希微微一颔首，一声「喻队」便算是打过了招呼，他倒也没存特意避开喻文州的意思，只是现在他满心都是高英杰的事，自然也就把心底那点油然而生的不舒服抛在脑后。

他耗费了多少心思，就是为了等这一天。

如今喻文州又看到这个熟悉的杯子，想起那天偷得浮生半日闲，他们就那么一人捧着一个马克杯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。那人一贯平静的脸上也带了些柔和的笑意，咖啡的热气熏出馥郁的芬芳，静谧的下午阳光正好，王杰希低头慢慢搅动着咖啡，袖口露出的手腕弧度美好，微垂的睫羽染上金色，背光中耳朵上细细的绒毛被映得透明，柔软得让人心醉。喻文州抬手捧起他的脸，指尖触碰到耳廓，不出意外地看到那人瞳孔一缩，连着身子都有些僵硬。

银匙从指间滑落发出叮咚一声脆响，苦涩的液体泛起暗褐色的涟漪，杯中热气袅袅，呼吸交叠间情意流淌，苦涩的香气于唇齿纠缠间萦绕。亲吻绵长而细腻，一点点地从口里掠夺走空气。

——非要看到那人因自己气息不稳，乱了节奏的样子。

控制欲悄无声息地潜滋暗长，喻文州捧着他的侧脸又将他拉近了几分，分明是极具侵略性的举动，喻文州也能做得柔情似水，叫人一点儿也看不出端倪。

他想要完全掌控他，却也明白对方最厌恶的，就是被某种关系牵连而不得自由。王杰希太理智，理智到一旦意识到感情会成为他的拖累，他马上就会果断舍弃，就像当初放弃「魔术师」之名一样干净利落。

喻文州轻轻拂过王杰希的唇，那人薄唇微启，唇瓣因长久的厮磨染上艳丽的嫣红，微眯起的眸子眼底迷蒙，却有隐隐有一丝冷光。

所以最为薄情的，应该是王杰希，在最开始的时候，就用冷静和理性，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。

喻文州本是成竹在胸，奈何王杰希骨子里也是狠绝的人。少了喻文州，他更是全身心专注于微草上。喻文州可以想象这人是有多么不顾及身体，为了避开队员们在深夜里红着眼圈一遍遍实验着，竭力把误差的可能性降到最低。有时候忘了时间就这样咽下凉透的咖啡，只为了今天，成就高英杰的光芒万丈。

又不是虐菜，操控胜负，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，想要瞒过高英杰那么敏感纤细的孩子更是难上加难。

任喻文州机关算尽，却依旧抵不过真心——他到底还是心疼王杰希。

他没办法无视那人惨白的脸，王杰希痛着，仿佛也痛在他心里。这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太贪心不足，谋算了那么多，最初不过是想陪在王杰希身边罢了，结果因为不得餍足的欲望，又把那人推了出去。

自私的控制欲和纯粹的珍惜在心中鏖战，最终还是后者占了上风。

爱情是一场战争，却永远没有赢家。他们生生发展成了漫长的拉锯战，隔着一层暧昧不明的关系，你来我往地试探着，对峙着。

喻文州细细擦去对方苍白的脸上细密的汗珠，王杰希就那么紧紧闭着眼，咬着唇角缩成一团。在他们交往的两年里，他从未过问过微草的事，王杰希也不会主动和他提蓝雨，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。

「王队，有些事我想我不说你也该明白的。」

而现在，喻文州明明处在了一个更无从置喙的立场，他却要主动打破这个默契。

他想要把土崩瓦解的巴别塔再筑起来。

「你这种自我牺牲的精神，或许会害了微草。」

一开始，就一针见血，再没回旋的余地。

王杰希没有做声，他撑着瓷砖慢慢抬起头来，声音沙哑得像是被什么碾过一般。

「我知道。」

过于沉重的牺牲，只会让对方喘不过气，而过于掏心的付出，只会让人不堪重负。

——所以我才如此小心，不光是对那孩子，也是对你。

王杰希直直地望着他，喻文州看见那人眼里满满是自己的倒影，却心知他并不是真的在看自己，他们离得如此之近，心却离得如此之远。

王杰希害怕热情，尤其是感情上的一头热，一是怕让他回报相同的热情，那是件很辛苦的事，他生性冷淡承受不起；二是害怕热情来的快去的快，因为差距而更加落寞。

所以王杰希觉得这种事情随缘便好，爱情对他来说可有可无，有便是锦上添花，没有也无关紧要。

然而喻文州的出现，却让他不安起来，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没有自己想得那么洒脱，若是真全投入进去，怕是自此就离不开了。他的顾忌全在于此，因为太过幸福，反而患得患失起来。不安，动摇，怕食髓知味，怕一切都是甜蜜的虚妄。

对他而言，细水长流，不悲不喜的安稳，才是最为令人安心的。

所以最开始，就清醒地告诫自己沉迷不得，把心护好，别傻乎乎地把一切都交出去。分手的时候也在庆幸，还好没有陷得太深，即便心痛也不过一时，喻文州的温柔像毒，沾上了就会上瘾，让人难以自拔。

在感情上的王杰希青涩至极，把一切都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。没人告诉他，决定一份感情的，往往和道理逻辑没有关系。

——只需遵从本心。

「只是我别无选择。」

王杰希平静，无奈，却又笃定，这是他决定了的，是他自己选择了一条艰辛而孤独的路，或许曾经有一个喻文州相伴，可到底，还是得自己来走。

瓷砖的冷像要透入肌骨，王杰希正准备站起来，突然被那人一把拉过，腰被禁锢住，下颔被强硬地抬起，王杰希震惊的神色落入喻文州眼中，喻文州晦明变幻的表情一时也尽收眼底。

下一秒，喻文州吻上了王杰希。

非常具有侵略性的吻，不容分说地在嘴里攻掠城池，像是要生生把呼吸从身体里剥离掉。王杰希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好半天没回过神，等到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，又被那人眼里激烈的情绪震得说不出话。他挣扎了一下，又被喻文州紧紧攥着手腕，连同拒绝的话一同压下去。

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喻文州——这样失控的，强硬的。那人哪怕是在情事上也从来体贴入微，王杰希有时候觉得自己会溺死在喻文州的似水柔情中。

然而平静的湖面掀起了轩然大波，水面下暗涌的什么东西要把他吞没，直至灭顶。

——快要窒息了。

喻文州眼底漫延的墨色翻滚着，是仿佛可以淹死人的深重，被这双眼睛注视着，竟让他生出些慌乱来。

王杰希这才知道，喻文州谦谦君子的表象下也不是那么温和。他和自己不一样，他并不是不重感情，相反可谓是痴情，占有欲，征服欲，控制欲，支配欲，这些深沉的欲念暗潮汹涌，悄无声息地藏在水下。

应该要避开的，王杰希被动地承受着那人的吻，明明眼眶酸涩心思却清明异常。这样的人很可怕，虽然足够专一，却往往会把人当做自己的所有物，以爱为名肆意妄为，而且新鲜感也消失得极快，追求的时候兴致浓烈，可一旦到手了，欲望满足了，便容易轻慢起来。

得不到的，永远是心头的朱砂痣白月光。

这种关系太岌岌可危，王杰希不屑于非要用什么来绑住一个人，却也不会甘于被人就这样抛弃。

可他到底还是信他。

喻文州的吻到后面渐渐温柔了起来，眼底翻腾的墨色凝聚起来，那些惊涛骇浪般的欲念悄悄敛起，王杰希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，因为缺氧而泛起绯色的脸掩去了眼角的飞红，胃还在隐隐作痛，那些酸涩的液体倒流回心里，汇成一片冰凉。

喻文州的唇终于离开他，然而手却还捧着他的脸，眼里有怜惜，柔情，歉疚，他苦笑着，「还是让你看到了这样的我。」

「文洲，或许是我还不够了解你……不过同为男人，我早该想到你抱着什么样的心思。」王杰希把乱七八糟的心绪压下去，斟酌了一下开口道，「我能理解，是我擅自以为你我是同类，说实话，你没必要对我隐瞒这些……」

话说到一半，王杰希又想到，喻文州怕是早就清楚自己的性子，知道自己决计不会容忍对方的控制欲，所以才藏好一切，做自己所喜欢的那个温和有礼的「喻文州」。

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难受了，是他太自私，本以为自己已经卸下心防了，喻文州却比他看得更清楚。

「杰希……我本意不是想让你这么为难，只是我也有自己的私心，或许我早该同你坦诚。」

喻文州叹息一声，旋即握住他的手，同他十指相扣，依旧是笑意温和，启唇道：

「你愿不愿意，为了我————」

王杰希听后只是静静地望着他，然后摸上了喻文州的脸庞，闭上眼睛把额头抵上对方的额头，低低的声音在喉咙里滚动着，「说不怕是假的，但我信你……信你不会伤我。」

王杰希的态度摆明了，他已经把主动权也让了出去，如今又要把一部分的自我交出去，但是喻文州也差不多。不如说，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，被驯服的，反而是喻文州自己。

「简直像是狐狸和小王子……」喻文州忽地笑起，捂住了王杰希的双耳，王杰希看得那人的一张一合的唇形，突然反手握住了喻文州的手，鲜有的笑意飞扬——

「——」

他们相视而笑，任凭没有出口的话语发酵，同彼此的时间一起流淌。

end

小剧场

「我查了资料，网上说占有欲强的的人可能曾长期处于被贬低的环境，因为缺乏安全感，自卑，自我中心……」

喻文州惊讶地看着王杰希拿着手机不疾不徐地念着百科，漆黑的眼珠子映着淡淡的荧光。

「——占有欲的本质是喜欢，而如果那个人非常在乎你，愿意为了你克制自己的强烈欲望，说明你遇上了一位真正爱你的成熟恋人。」

喻文州眼见着那人面上没什么表情，耳根却有了些绯色，似乎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，「……你不必太过在意我的想法，我若真是讨厌最开始就不会同意与你交往。」

喻文州隐约窥见了王杰希薄情的壳子裂开了一条缝，里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觑着自己。

喻文州勾了嘴角，笑意陷进眼底，他伸手虚环住王杰希的腰，盯着对方深褐色的瞳孔，「杰希，其实我有很多很多事想尝试，但是一直都怕吓到你。」

对着一个连过于亲密的关系都有些排斥的人，喻文州也是有着很多顾虑的。

「现在也不迟，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去试，不是吗？」

听到王杰希的回答，喻文州亲昵地蹭了蹭对方的脖颈，声音有些低哑，「是啊……我们可以试很多事。」

喻文州想着，下次要怎么把他的魔术师拐上床，他想做的事还有好多，王杰希不见得会纵容他，可在情事上……自己或许可以更强势一点，他太喜欢一手掌握对方情欲的感觉了，却一直压抑着，生怕惹他不满。

是要把那双白皙颀长的手轻轻绑起来呢，还是蒙上他的眼睛，让他因为被剥夺视觉而微微颤抖着身子呢，或者是在他耳边情话绵绵，直到对方连脖颈都染上酒醉似的酡红，亦或是在他覆着一层薄汗的身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吻痕，直到那人发出压在喉咙里的动人低吟才许他释放呢……

喻文州眯起眼睛，微微收紧了搂住王杰希的手。

某种意义上而言，王杰希成功阻止了一场黑化，可喜可贺可喜可贺。

end

想写恋爱恐惧症的大眼和有点偏执的喻苏，两个人在一起相互补完，成为更完美的人w