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aranoia

04
无法传达的祈愿

spade就如同丹尼斯所说的那样，已经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废墟了，难以想象这里曾经有过建筑物，看样子真是烧得干干净净。

穿过杂草丛，就可以看到对面有一个巨大的湖泊，波光粼粼的淡青湖面倒映着金灿灿的暖阳，仿佛一块通透的宝石，折射出炫目的光彩。

再往前走就是茂密的森林，隼往里面走了几步，光线一下子昏暗了起来，四周到处都是宽到两人合抱都很难抱住的大树，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，仿佛要把光和热都隔绝在外面似的，连空气都带上几分透人肌骨的凉意。

刚刚路上还有几个人影，现在却是杳无踪迹了。

「这种地方应该会有野兽……」

观察了一下环境的隼犹豫了一会儿，环顾四周，挑了一根看起来比较粗的树枝抓在手上，谨慎地往前走。

spade是这个城市很有名的学校，据说当地的市长投入了很多资源建设，占地面积覆盖了整个森林，大火毁掉了建筑物，隔着一个湖的森林则保留了下来。

那个女人，那个灌醉他的女人是这么说的。

「那就是丹尼斯之前讲的礼拜堂了吧。」

隼望着隐在不远处的树丛间的矮小建筑，鬼使神差地朝着那里走了过去，门没有上锁，他推开了这厚重的实木大门，却发现那里已经有人在了。

祭坛前垂着头的人回过身来，似乎也对突如其来的造访者有些惊讶，对隼点了点头道：「您好。」

「……你好。」

隼打量了一眼男子的黑色礼袍，回道。

「您是来祷告的吗？」神父转过头来，「那么请到这边来。」

「不……我只是……」

隼踯躅了几秒才道：「我只是来找人的。」

「找人？」神父愣了一下，又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接着道：「不管您的目的如何，既然您到了这里，就是神的指引，不如坐下来，神会聆听您的烦恼的。」

「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，我个人，也对您这种来自异乡的旅者的故事十分感兴趣。」神父在隼的身边坐下，熟稔地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。

「……那你呢，你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，既然是神父的话，为什么不到斯坦达斯特去？」

斯坦达斯特，圣职者的天堂，被称作最靠近神的领域，就连权力机关都被教会间接把握的城市。

虽然他们不会直接插手世俗事务，但是在斯坦达斯特，任何公共机构背后都有着教会的影子，被承认的圣职者，更是有着一般人难以企及的社会地位。

神父似乎是没想到隼会反问，笑道：「我啊……我从出生开始就在这里了，不是什么人都能那么容易舍弃故乡的。」

隼沉默了片刻，「我的朋友是艾克西丝人，但是和你不同，他离开了这里。」

「你的朋友对你一定很重要，你来这里的理由是因为他吧，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了。」

「……是。」隼点了点头，然后自嘲一般笑了，「我能感觉到他就在这里……哼，听起来很荒唐吧，明明只是我毫无根据的直觉。」

「原来如此……可是我觉得所谓的直觉，或许也是神的意识。」神父微笑着，「那么你要不要来祈祷呢？」

「不，我这种没有信仰心的人祈祷的话，只会遭天罚吧。」

「不，神的爱是平等地分给所有的人类的，即使面对不信她的人，她也不吝惜自己的爱，这才是神的宽容与慈爱。」

神父站起来，微笑道，「祈愿吧，神一定会听到你的愿望的。」

仿佛被对方真挚的话语和诚恳的笑容所打动，隼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，内心深处却响起了声音。

我疯了吧……居然想依赖这种飘渺虚无的东西。

半晌，隼睁开双眼，发现刚才还在身边的神父，突然消失了踪影。

「神父？」

没有人回答他，仿佛这个空间本来只有他一个人。

空荡荡的礼拜堂，只有他的声音悠扬地回响着，如同吊唁的钟声。

隼骤然觉得背脊一阵发冷，如坠冰窟的恶寒让他的面容都微微扭曲起来，「什么……？幻觉？……我……刚才……刚才……我为什么会在这里？」

嗡嗡作响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，隼扶着额头坐了下来，脸色有些发青。

有什么消失了，有什么被偷走了，有什么非常重要的……

虽然不知道是什么，但是这个强烈的丧失感……

隼有些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，「不……应该有什么……」

身后的门突然打开，然后传来了巨大的叫喊声，「找到了，在这里！跟丹尼斯・麦克菲尔德一起的那个人类！」

隼站了起来，他本能地感受到来者不善，那双空洞的双眼闪着凶光，「丹尼斯……你们跟丹尼斯什么关系？」

另一个男人说道：「这家伙肯定知道游斗和玛利亚在哪里，只要有那个，紫云院殿下就能重新回到元老席了！」

隼握紧了之前捡来的树枝，与那两个男人对峙着，「你们是什么人！？」

「真好笑，区区人类……想要反抗我们。」

「反正这家伙不是这个艾克西丝的人类，不在「交易」的保护范围内，死了也无所谓吧。」

「喂，人类！我不喜欢欺负弱小，赶快把游斗的藏身之处说出来。」

「你们这些……」隼眼神凶狠地咬着牙，「从刚才开始就人类人类游斗游斗什么乱七八糟的……！想干架的话就放马过来！」

隼用力地啐了一口血沫，被打中的右腹剧烈地疼痛着，估计是内出血了，他扔掉断裂的树枝，一张惨白的脸满是戾气，他大口地喘着气，「咳咳……只是嘴上说的伟大的家伙！」

虽然落了下风，但是和他缠斗的两个人也并没有占到很多便宜，一个被隼踢到了座椅上挣扎着，一个被隼打中了后脑勺，趴着地上生死不明。

这些家伙……既然是来找丹尼斯麻烦的，那么现在得赶快去找丹尼斯……

隼这么想着，有些艰难地捂着腹部向门口走去，突然感到背后传来一阵风声，刚才趴在地上的人突然暴起抓住他，重重地朝他的伤口打了一拳，隼眼前一黑，下意识地一脚踢过去，结果被另一个人抓住脚踝摔在地上。

隼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，然后被对方一脚踩住了背脊，锥心的痛楚让隼眼前一阵阵发黑，视物都有些不清。

「喂，下手轻点，死了就白忙了。」

「我知道，啧，这家伙真是不要命，刚才那一下如果是人类的话肯定半个月都得躺床上了。」

「怎么办，带回去？」

「我刚才已经叫人来接应我们了，我们在这等——！？」

「？！！」

压在后背上的力量忽然消失了，隼眼睁睁地看着两个男人突然抽搐着倒在了地上，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衰老，干瘪的皮肤开始扭曲收缩，最后化成了灰，悄无声息地在他眼前消失了。

简直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的隼瞪大了双眼，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窜上了背脊，然后，他听到了某个低低的声音。

「对不起……把你卷进来了……」

嘶哑着淡去的声音听起来分外耳熟，隼挣扎着抬头望去，那个人站在礼拜堂的门口，面容隐藏在烛光照不到的黑暗中，有什么鲜红的液体落在对方的脚边。

血……？

黯淡的烛光摇曳着，映出了那张年轻苍白的脸，那个人的身形在摇晃的灯影中，如鬼魅一般影影绰绰。

对方的衣服破破烂烂的，到处都是血污，已经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了。他正扶着自己的右臂，那只手臂还在流血，滴滴答答地，顺着手指落在地上。

他正一脸歉疚地望着黑咲，那张脸此时透出一种病态的惨白，脸颊上也沾了不少骇人的血迹。

「你是……谁……」

隼咳出一口血沫，忍着剧痛撑起身子来，少年低下身来搀扶他的时候，对方身上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味就飘了过来。

迷迷糊糊地被少年扶起来的时候，温热的血滴到了隼的脸上，隼抓住了他的手臂道：「你……这个伤不赶快处理的话……」

对方苦笑一声，摇了摇头，「先跟我来。」

隼被对方架着走出了礼拜堂，浑身是血的少年却带着他朝着湖泊走过去，隼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，直到冰冷的水漫到膝头，他才稍微清醒一点咬着牙出声道，「喂，你到底要去哪里……你想死吗……咳……」

少年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，只是轻声喃喃着，「是我错了，如果我早一点发现学校有他们的人在……隼现在就不会变成这样……」

「喂，你——」

话还没说完，少年就抓着他的手，噗通一声一头扎进湖里，被冰冷的湖水包裹的一瞬间，隼看到了蓝色的世界。

——苍蓝色的，如同梦一般的世界。

然后，他就感到了窒息的痛苦。

出于求生的本能，隼开始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，但是受伤的身体却不听他的使唤，只能慢慢地往下沉，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，只有气泡从口中溢出，破碎。

身体似乎越来越冷，从指尖开始寸寸冻结，冰凌顺着血液一直结到心底去，全身发寒，被水夺走了温度。

就在他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，把他拖下水的少年抓住了他的手，然后双唇相贴，在溺水的痛苦中，把他渴求的氧气和温度渡给了他。

「事到如今让你忘记我也没有什么意义了……」

少年冰凉的手贴上隼的额头，惊道，「这不是我的——」

在这安详而死寂的幽蓝里，隼失去了意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