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想到七夕我都很神伤,为那个耗尽一身骨血只为了那一个永远无望的约定的人。
七月初七乞巧节,又得见你一身烟雨一瞥惊鸿一腕倾天下。
情深不寿
——评「南唐旧梦:山河永寂」
一个是不爱江山爱美人,一个是举城不过为了那抹淡烟疏雨。
赢了天下,输了你。
「我和江山孰轻孰重你该知晓的。」碧衣之人眸色浅浅,「我不是红颜祸水,更不是魅主妖姬,怎值得与天下相比?」
「若你不在,我要这天下何用!」
曾经天下与你都要的狂言,终成反谶。
他还记得昔日那少年郎一袭华美山河锦,嘴角一抹淡动人心魄,荒芜了世间万般繁华,一目重瞳盈满婉约笑意,敛眸掩着濛濛烟雨。一抬腕紫檀暗香浮动,瞬间风情动人心弦,锦绣山河都成了陪衬。
从此,除了温润碧色,其他莺莺燕燕姹紫嫣红再入不得
回眸一笑举世无双,锦心绣口天纵奇才。
偏那风华绝代之人无欲无求,无爱无憎。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,却未沾得一点纨绔子弟的骄奢淫逸。持才而不矜不伐,淡然出尘好似不食人间烟火,锦衣玉食却养出与世无争的性子,即使穿着价值连城的衣裳也不能让他动容半分。
一颦一笑,一举一动,都自成风骨,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神韵。
抬腕间六宫粉黛无颜色,三千佳丽尽折腰。
一顾倾人城,再顾倾人国。
男子生得如此绝世容颜,不知是福是祸。
幸也好,不幸也罢,终归是命中注定,无法逃离。
世人皆道皇家好,谁知深院锁自由?
他该是名动天下的南国诗人,葱葱玉指仅需握笔执扇,何堪持起沉重的玉玺?
他该一身天水碧拈花而笑,吟诗作对,而不是被披上囚住他一生的明黄龙袍,指点干戈。
安定公,安定公,安定地醉卧花间,面色微醺,目光迷离,皓腕凝雪,柳眉染墨,浅斟戛止,持杯轻笑。
暖风熏得游人醉,直把杭州作汴州。
一目重瞳如炬,望尽世间荒唐事。
慧极必伤。
他太聪明,比谁都看得清,看得透彻。
众人皆醉唯余独醒的孤独,令他看破红尘却沉浸一时浮华,置身这醉生梦死的镜花水月,他比谁都清醒。
玲珑心窍,赤子心性。
最终伤了自己。
他早已不若昨日,只是个赋闲在家无所事事的皇子,纵然依旧沉溺声色犬马纸醉金迷;纵然依旧恣情饮酒赋词寻欢作乐,他已不再是李从嘉。
吴王,太子,江南国主,李煜。
一步一步,无可奈何地走向被鲜血和冤魂环绕的,千万人梦寐以求的牢狱。
他抛弃了从嘉之名,以及这个名字荒诞可笑的前尘往事,态度决绝没有一丝犹豫留恋,自以为放手了,解脱了,再无牵连了。
可是那须臾间无人可及的盛世芳华乱了谁的心?被扑面而来的紫檀幽香迷了眼的是谁?再不饮清欢的又是谁?谁人的腕上垂着老旧木镯,最终又破碎成一道盘桓于手腕的不消疤痕?
赵匡胤自甘沉沦于那风姿绰绝的人,而李煜只当自己酩酊大醉一枕黄粱空梦一场,而后重重宫阙锁住了他日渐消瘦的身躯,也锁住了他无比清醒的人心。
名满金陵的六皇子安定公,终被困于黄金美玉的樊笼,是那人将他推上这个万人之上的位子,又一把将他扯下来,摔断他一身傲骨。
金玉在外,败絮其内,纵然歌舞升平粉饰太平,纵然江南水乡流水不腐,无尽烟雨掩映下,总有些东西被春花秋水浸透了,腐朽了,溃烂了。
本是随波逐流却被推上风口浪尖,本不事权术却被迫生杀夺予。那个温文尔雅又傲骨内敛的贵公子,终究是不复存在,无可挽回了。
他是那般不识人心只解风月,在这群雄争霸逐鹿中原的乱世中,做不得旷世明主,只能为亡国之君。
金玉满堂付之一炬,荣华富贵付诸东流,战火纷飞燃尽一切,赤子之心寂如死灰。
金陵城破,国亡君降。
「我负你三次约,你杀我兄长,害我发妻,毁我社稷,这债,也该还清了!」
当真是祸国妖孽,毁了江南,也毁了赵郎。
都说造化弄人,可如今这般田地,不过是两个执迷不悟之人所下棋局,看似错综复杂,无解死局。
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。
富可敌国位高权重如何,万乘之尊坐拥天下又如何?他们只不过是这乱世中情深缘浅的可怜人,辗转颠沛,身不由己,敌不过生死契阔,抵不住缘起缘灭,连一生一世一双人都奢求不得。
一步错,步步错,万般错,错错错!
于是只能在互相伤害中迎来了注定的结局。
赵匡胤终于如了愿,既做得九五之尊,死也死在他心心念念所牵之人的怀中,鼻尖萦绕着馥郁紫檀香,无怨亦无悔。
唯一的遗憾,就是没能如约随他回到江南,也没能带他看得北国飞雪。
其实李从嘉早已看得北国风光,满目银装素裹自是另一番风景。只是当时,国破之悲愤将这幅大好景致扭曲成纯白地狱,而他不得不装作目不能视的瞎眼之人。
生当复来归,死当长相思。
终于为了一场烟雨覆了天下,容华谢后,不过一场,山河永寂。
「小楼昨夜又东风,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。」
人们都当这句是后主哀悼南唐旧梦,怀念过往笙歌筵宴的奢华生活所作,其实那人赴身死地前,梦回江南,回首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,彼时他是安定公李从嘉,他是北周武将赵匡胤,他身着天水碧,他一袭玄衣,两人立在笙鼎楼顶,衣袂飘飘,把酒临风,言笑晏晏,仿佛令天地都黯然失色。
「这次,可是你失约了。」
黑夜中一抹碧色坠落,紫檀香气熏得人心旌摇动,一腕风韵勾魂蚀骨蛊惑人心,一如他当年笑得灿若繁星从高楼倾身而下。
——只是,没有那个人在。
南唐后主的情殇,终成国殇。